从东街入来甜水巷里,多了几分幽静。眼前三五老槐,枝丫上还累着厚厚的积雪。树后的简氏公祠,木架红漆都颇有些年岁了,门前的对联儿却将将翻新过,写的是:“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”

    转了个弯儿,便是王家的豆腐档口儿。蜜儿撂下来小车过去问着,“孙姐姐,徐阿娘一早说想吃豆腐脑,可还有?”

    王家媳妇儿姓孙,只比蜜儿长三岁,见得是蜜儿来,忙盛起两碗豆腐花儿,包好了放去了蜜儿的小车上,笑道,“这还热乎着,拿走吃吧。”

    “可还是老价钱?”蜜儿将要去问银荷拿银两,孙氏忙道,“就不必数银子了,一会儿还得去你家里借卤水,便就都免了罢。”

    蜜儿笑着嘱咐:“那你记得来。”

    孙氏应了声“诶。”便见两个小丫头往巷子深处去了。

    王家阿婆从屋子里行了出来,远远打量了一番蜜儿的背影,又拉着自家媳妇儿,“生得和她阿娘一个样儿,多也是狐媚子,日后必定是去勾些官爷度日的。你可和她远着些…”

    孙氏听得这话皱了皱眉,反问起家婆,“阿娘,那今儿的牛肉还去不去她家卤了?”

    “怎不去了?”王家阿婆嗔笑道,“她家卤味儿好吃,我儿也爱吃。”

    孙氏没再作声响,心里却是替蜜儿不服的。蜜儿阿娘在甜水巷住了多年,向来靠卖朝食和卤味儿糊口,虽听说是哪家官爷养在这儿的外室,可那官爷也不见来过几回…蜜儿年纪小,便就更扯不上什么狐媚子了…

    **

    蜜儿回来自家院子,放好小车,方见院子正中的腊梅花儿正开得可爱。蜜儿折了两枝最好的,正往自己屋子里去,却见徐氏大腹便便从东屋里出来,笑着招手道,“蜜儿回来了,银荷,快进屋子吃午饭。”

    徐氏与女儿银荷,原是这院子里的租客,自蜜儿阿娘今年秋天肺病去了,便将蜜儿认了作养女。如今徐氏有孕已经九月有余,眼看着就要生产了。

    蜜儿却道,“徐阿娘你们先吃,我先回屋一趟。”

    这梅竹小院儿原就不大,蜜儿住的正屋,徐氏与银荷住东屋。正屋坐北朝南,靠着南边儿窗户的位置,还有间暖阁。阿娘还在的时候,最喜窝在暖阁里做手活儿。蜜儿便将她的灵位摆在了暖阁旁侧的小书柜上。午时阳光洒落进来,将那小书柜也晒得暖和。

    蜜儿取来那上头的花瓶,将里头干枯的粉菊换成方才折来的两枝黄梅。再在香炉子里燃上了三炷香。轻声又与阿娘说了些话儿。

    东屋里,徐氏与银荷正吃饭,见蜜儿还未过来,徐氏方问起银荷今日买卖的银钱来。银荷将今日被官爷选中,入得大宅门里与官爷们送吃食的事儿与徐氏交代了。又从身上将那三元银宝拿出来递给徐氏。“阿娘,这是今儿官爷赏的。”

    徐氏见得那元宝,面露喜色,起身去床边取了家中的银钱匣子来。银荷知道阿娘宝贝那银钱匣子,斜着眼睛往里探。却见徐氏将那几个元宝放去了下头的夹层,又用盒子里的那串檀木佛珠将元宝压好了。

    银荷笑着小声问,“阿娘,我家的地契可也在这里?”

    徐氏听得“地契”二字自觉心虚,瞥了银荷一眼,又忙起身将那银钱盒子小心翼翼压回了被褥底下。

    今年早春,徐氏男人跟着人去了海上做船员。男人走前给她们母女留了些银两度日,可终是不大够用。徐氏本还能在巷子里打些杂活儿帮补,可男人走后没多久,徐氏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,自不能再做那些重活儿了。

    眼看着手中银钱一日日变少,男人却一去数月没有分毫消息,徐氏身子越发沉了,只得靠着蜜儿阿娘李氏接济着度日。

    秋天的时候,李氏病得厉害,换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看好。蜜儿日日里守着床边,为了与李氏看病,生生将积蓄都花完了。

    霜降以后,李氏病得愈发地恍惚。巷子头尾的大夫都请遍了,只说已经回天乏术。那日夜里,李氏又呕了血,蜜儿哭着往外头去,说是去寻她阿爹想办法,让徐氏帮着照看阿娘。

    徐氏平日里受得李氏不少的恩惠,自好生照看着。可还没等得蜜儿回来,李氏气息便已经不大行了。李氏拿出那银钱盒子,里头是这小院的地契和家中最后三十两银子,临终之前,托徐氏交给蜜儿。